黑猫
迷朦的黑夜,一声尖叫,一双凄伤的眼,一片血腥……一把菜刀熠熠发光。今天,是直媛的幸运日。她是这样坚信。不然,无所事事近半年,偏偏在今天找到
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薪水颇丰的某高级商场营业员。对于她而言,抱着张中专文凭,软
磨硬泡,大费周章,磨来的这份必须大专文凭才能应允的工作,简直犹如拾获上天掉下
来宝物。
也难怪,此时走在街上,嘴角从未平直过的她,突然手舞足蹈起来。
这大概应了句广告词:“心情好,一切都美好。”现在,她一想到明天,穿起本市
最漂亮的制服,然后月末拿到工资和奖金,就想高声歌唱。
直媛家,离商场大概一公里远。从公车上下来,还得再转几个阴暗的胡同,才看见
家门。她走在胡同里,未留意墙壁上已经生了青苔,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着明天会是什么
样子,专心得心醉神迷,忽然“喵”的一声,猛的惊醒了她。
即使再沉迷,直媛也知道,刚才的声音,是猫叫。只是她四下仔细观望,却未发
现,猫的影子。难道是我的错觉吗?她惟有这么想,这么告诉自己。其实,她最喜欢的
动物就是猫。从小跟父母一起生活,家里不许养动物,她心中又十分渴望有只猫咪做
伴。于是,平常出门,只要听见猫叫,就非得把它找出来不可,然后逗它玩上几个钟
头。可是现在,甭提猫,就连路人也不见半个,不得不放弃。
直媛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
“喵。”又是一声,仿佛是特意的呼唤。而且,这声音比上次诡异,这胡同宛如突
然被封闭了,猫叫声空荡荡的回荡着。且,这猫叫声尖锐,令人感觉悚惧。
直媛这次确定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绝对不是幻觉或错觉。听声音,是来自身
后,她霍地转身,空荡荡的巷子别无他物。她怔住,怪了,莫非又是自己听错了。待她
回过身子,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猛的向后一跳。一只猫,居然鬼使神差地出现于自己
刚刚站着的地方。那里,几秒钟前,明明是没任何事物的。
那猫,是一只黑猫,俨如冬天里漆黑的天幕,不见任何鲜亮的色彩。只是,有时阳
光照耀在它的毛发上,会发出刺眼的亮光。那亮光,绝非普通的反射。
它不再叫,用爪子优雅的抚摩脸旁。它的身体,约莫一尺长,瘦骨嶙峋。可怕的同
时,却拥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高雅。直媛看得怔怔出神,心神完全被它所吸引。那猫猛
的抬头,双眸犹如珍贵的宝石,淡淡的绿色,透明,仿佛能轻易看穿人的心思。
“喵。”它从容的坐着,再度呼唤直媛。直媛迈着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黑
猫,俯下身子,温柔的抚摩它。黑猫乖巧地闭上眼,十分享受的样子,用舌头舔触直
媛。
直媛睁开眼,她感觉自己是平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被褥散发着非常熟悉的味道。
她的手掌放在额头,赫然发现,这不正是自己的家吗?她倏地起身,房间一片黑暗。此
时,已经天黑。
她听见猫叫,下意识的望过去。
只见,不知是下午看见,还是梦中看见的黑猫正坐在窗台上。它原本是在观望月亮
的,见直媛醒来,便转头冰冷的凝视她。
这一刻,她有太多的疑惑。比如,怎么回家的,这只猫又怎会在这里。这一切,仿
佛是记忆中一段彻底根除的片段,任凭如何努力,就是想不起。或许是最近找工作太疲
累的关系吧?管他呢,既然想不起,何必再去痛苦的回忆。
左右,我从小到大喜欢猫,如今总算独立了,也该偿还自己童年时未完成的愿望。
直媛微微一笑,抱起黑猫,下颚温柔的蹭黑猫的额头,软软的毛发与皮肤接触,非
常舒服。
她开了灯,房间总算明亮了。周围,除多了只莫名其妙的黑猫外,再无任何变化。
这倒令直媛觉得安心。肚子饿了,想必这瘦小枯干的猫也饿了。于是,从冰箱里拿出昨
天吃剩的刀鱼,放进一小盘子里,给它吃。
黑猫真古怪,就连进食的姿态,亦十分高雅。
直媛自己泡了方便面。她知道,从古至今,黑色一直被人们看作神秘、恐怖、罪恶
与死亡的象征。然而,又有许多动物与黑色结下了不解之缘,因而受到人们的厌恶。就
好象乌鸦,黑色的猫,它们在国外,一向被人视为邪恶巫师的化身。在中国,人遇见黑
猫,也是不吉祥的征兆。但是,直媛从来不信这些,这一点倒是像现代女性。
想着想着,忽感腿上阵阵温暖。原来是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自己腿上,不
停撒娇。直媛用双手捧起黑猫的脑袋,笑说:“管他呢,我就是喜欢你。”思考一阵,
“你黑得这么有个性,干脆叫你黑妹吧!虽然这名字没个性,不过你可不许生气,大不
了,我以后想到好名字,再给你更换。”
黑猫满意的喵喵叫,嘴似乎在笑,笑得如此诡异。
清早,直媛给黑妹准备了一天的食物,然后匆匆出门。今日,对她来讲,可是个大
日子。不但要去公司报道,亦同时宣告大半年的失业生涯,终于结束了。
她能找到工作,七分幸运得归功于她的美貌令人怦然心动。也正因如此,有个接待
员临时告病假,找不到其他人选,经理急得额头上尽是汗珠。为今之计,惟有在众营业
员中,挑选一位还算过得去的员工去撑撑场面。
无奈之下,直媛隆重登场,把气质优秀的营业员制服脱下,换上红色旗袍,心不甘
情不愿的跟随经理到大门口,像个娃娃似的站着。待经理交代完毕,转身走后,她瞪大
眼睛,喃喃埋怨:“该死,我明明是营业员,干吗非得来干接待员。你怎么不来干!
?”
她不喜欢接待员这个职业的原因实在太多。光站着与鞠躬不说,不准随意走动,不
准仪表不端,不准私下聊天,单论大半天的亲切和蔼地微笑,以及反反复复的你好再
见,都够遭罪。她忽然很想家,真想立即飞奔回去,抱住黑妹诉苦。
直媛的人际关系处理的相当高明,是以才几小时的功夫,就跟另一位接待员邹丽变
得无话不说,俨如一对相互寒暄的好姐妹般。
次日,那个旷工的接待员仍在生病中。直媛惟有无奈的顶替。
午饭时,邹丽说:“直媛看今天的晨报了吗?”
“我一向懒得看文字。怎么,有什么国际大新闻吗?说来乐乐。”
邹丽白了她一眼,“乐?我保准你听完这个新闻,连饭都吃不下。”
直媛不相信的笑,“有这么夸张吗?告诉你,我中学时候一边看恐怖电影,一边吃
西红柿。”
邹丽哼了一声,“昨晚,在西区安生街发现一具死尸。”
“死尸嘛,有啥大惊小怪的。世界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关键是,这个人被分成好几块儿,而且脑袋给插了好几根细钢条,脑浆都出来
了,还有……他的眼珠子还被凶手挖走了。”
直媛傻了眼,委实惊呆了。没错,世界上每天的确要死数十人,谋杀后碎尸也屡见
不鲜。只是,像这次凶手般心狠手辣,杀人手法近乎变态的,还是首次听闻。莫非凶手
与受害者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然,用得着把人家碎尸万断,用以泄愤吗。
直媛还是很天真。她已忘记,变态杀人是无须任何理由的,之所以才被称为变态。
“哎,还吃得下吗?”邹丽刁滑的问。
“当然。”
自从听说了那次变态杀人碎尸案后,看过报纸张数屈指可数的直媛开始留意此案的
调查进度。但是,警方多日来,并未有所突破。因怕难堪,以及对警界造成不良影响,
警方对此案的调查进度守口如瓶。
只是,报纸对此案的报道却未曾停止,频频曝光,指责警方办事不利。可是,变态
似乎故意与警察作对,杀人上了瘾,又仿佛特意向警方挑战,比一比究竟是兵本事,还
是贼本事。
短短五天,又三人相继遭遇不幸。
他们的死状与第一人相同,碎尸,头部插了许多细钢条,眼珠子被挖了出去,没有
半点反抗过迹象,仿佛安安乐乐的死去。而且,案发地点今天在西区,明天在东区,后
天却又到了东区。变态凶手反复更换地点行凶,好似刻意耍花样。墙上,地上,鲜血淋
漓,五脏紊乱。而且,他的作案手法近乎完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警方根本无从着手追查,感觉即诡异又棘手。并将此案暂时定名为失眼凶杀案。
四处事发点,墙壁干凝的血迹,似是什么图形……是猫的脑袋!
因为失眼凶杀案成为本市一大悬疑,一时之间市民变得诚惶诚恐,生怕一个不幸,
明天也支离破碎,双目消失。更有甚者,只要听到碎尸二字,便闻之变色。
直媛倒是无所谓了,她自小便出奇的胆大,勇气胜过男子。除了由营业员变为接待
员,生活并未产生什么改变。但是,黑妹的习惯却令她困惑不已。这猫似乎有专门收集
玻璃球的习惯,且总把从外边叼回来的玻璃球放进专门的玻璃罐里。这些玻璃球与普通
的不同,色彩皆斑斓。全部堆起来,陆离绚烂。
“还有猫喜欢收集玻璃球的吗?这些特别的玻璃球,黑妹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直
媛百思不得其解。她有个坏毛病,一旦遇见解不开的问题,向来都是点到即止。
黑妹很爱干净,每天清早,直媛睁开眼睛,总能看见它在认真地整理毛发。
唉!接待员的工作实在不适合我,才干了这么几天,就觉得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站
久了,双腿都快麻木了,腰酸背疼的。倘若再不把我调回去,我干脆趁早辞职算了,不
如回去干我的服务员。直媛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愁眉苦脸的算计着得失。也难怪,接
待员的工作,她委实吃不消,刚刚一星期,便出了一对黑眼圈。她又想,这两天又接连
死了两个人,已经六个了,几乎一天必须死掉一个。究竟是谁这么残忍凶狠呢?
树的枝桠于风中拼命的摇晃。直媛停住,微微仰起脖子,见一片枯黄,偶尔凋零两
三片,落在脚边,头发上。秋天来了。
她买了猫粮,进家门后,黑妹叫了一声,端坐在门口。“饿坏了吧?”她抱歉的
笑,然后把猫粮倒出来,擦擦地板,倒在床上便沉睡过去。待醒来,电视却不知怎么打
开了。正在播本市新闻,而且报的是失眼连环杀人案。
新闻小姐说:“就本市截止今天发生的六起失眼凶杀案,一直都如迷一样。今天,
我台请来一位昨晚黄先生被害前一刻,目睹凶嫌跑进黄先生家的丁先生。下面,我们有
请丁先生为大家讲述一下凶嫌的特征。”直媛倏地起身,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画面。只
见,主持人右边坐了位模样和蔼,白胖胖的男人,丁先生。
就是他发现了令数百警察都为之苦恼的凶手吗?那他还能活命,也真是奇迹。
丁先生仿佛惊魂未定,是被迫来到电视台做访问的,所以表情极不情愿。他深深吸
了口气,努力镇定的说:“其实,我距离凶嫌大概有十米远。所以,没太看清他的样
子”他用手帕不停擦汗。
新闻小姐笑着说:“丁先生,那您可以大概描述一下凶嫌的特征么?”
丁先生又吸了口气,忽然表情变得扭曲、惶恐,宛如看见了极其恐怖的画面,仓皇
说:“他穿了一身黑衣服,而且……而且……他走在黄先生家狭窄的围墙上,步伐就
像……就像飞一样,手中拿了把菜刀。他走的很快,好像一道光。”
新闻小姐听到这,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那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应该是男的。”
“您看见他的模样了么?”
“他……。眼睛是绿色的。”丁先生说完,慌张的跑出直播间。
新闻到此结束。现在,知道的,只是凶手一袭黑衣,步伐如飞,手拿菜刀,眼睛是
绿色的。
“这么害怕还来干什么?他不怕凶手杀了他吗?看来电视台为了提高收视率,不惜
高成本贿赂了。”直媛自言自语,无意间看向黑妹。它坐在身旁,却目不转睛的凝视电
视。
夜越来越深。夜半两点钟。
一双淡绿色的眼睛,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怪光。那是只黑猫,黑妹。它孤傲的站在一
户人家院子的围墙上,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一把刀刃向上立着的刀,低头,全神贯注
的凝视院子里面。
这院子,隔着墙,发出一阵阵的怪声。
这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是……是刀在砍骨割肉的声音。并且夹杂着毫无感
情,冷冷的声音,杀!杀!杀!杀……。
黑妹忽然从墙上利落的跳到马路上。突如其来刺眼的光,它猛的转头,只见一辆装
着集装箱的大卡车,飞快的向这边驶来。车上的司机,以为此时如此偏僻的街道,不会
有任何人,所以放心的超速行驶。但是眼前一亮,史料未及,面前居然蓦地出现一只恐
怖的黑猫。他急忙踩刹车,可是车子怎能停下来,惯性的冲了出去,撞毁路边悬崖上的
围栏,翻滚的坠入深海。然后是“咣”的爆炸声,海面一片火光。想也不必想,定然是
车毁人忘。
而刚刚的路上,是给压成一滩肉泥的黑妹,脑浆迸裂,四处喷洒。
直媛在梦中梦见黑妹正在残忍撕咬一个人,把那人撕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她猛
的惊醒,感觉汗已浸透睡衣。她急促的喘息一阵,打算去喝杯牛奶压惊。可是,她赫然
发觉,身边秋风呼啸,寒冷极了,且右手里面感觉湿湿的。
天呐,这哪里是家,分明就是别人家漆黑的院子。
眼前是什么?是一具尸体,他的腿和胳膊都已被分解,而且腿被分成好几块,散落
着。鲜血淋得枯草仿佛有了新的生机。那人趴在地上,扭着头,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直
媛,似乎可以看到他死前的诅咒与怨毒。他,他不正是几小时还在电视上活生生的丁先
生吗?
直媛吓得心中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悚然地向后退。她的双腿已经瘫软,早已无
法站力。所以,只能连滚带爬,踢乱了脚下整齐的细钢条。
她感觉左手拿着沉重的东西。是把在月光下熠熠发亮的菜刀,刀身仍在滴血。她慌
乱的撇开菜刀。又去看右手紧握的东西,是一对眼珠子,由于紧张,已经给捏得变了
形,还能看清扩大的瞳孔。
直媛无比惊恐,奋力尖叫一声,丢开那对眼珠子,发狂似的向外跑。
三更的街道,一个女子,面目扭曲,趔趄着身子,努力往家跑。身上的黑衣,处处
是浸透的鲜血。她什么都不去想,也不愿去想,此时,她惟有一个念头——回家。即使
她想了,又会有结果吗?她怎能想象得到,连续作案的变态杀人狂,竟是自己。更不清
楚每晚,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些受害者的家,将其杀害碎尸。仿佛梦游般。她唯一了解的
是,自从那黑猫来到来以后,实在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变了。
她终于气喘吁吁的回到了家。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她一下懵了。一向熟悉的家,居
然面目全非,墙上,地上,全是血脚印。黑妹死了,一切障眼法消散,出现了最真实的
真相。直媛闭上眼,泪流,只想尽快趴到床上去。可是,脚下一滑摔倒,又好像踢翻了
什么东西。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黑妹用来装玻璃球的玻璃罐。
其实,那些哪里是什么玻璃球,却是一颗颗干了的眼珠儿。它们四处滚动。顷刻
间,房间内响起了猫叫,一声声的回荡,一声比一声尖锐,最终变得杂乱无章。
直媛要离开这里,于是,她拼命向外跑。可是,任凭她如何用力,偏偏打不开门。
面对恐怖的猫叫。她终于屈服了,失去了所有勇气。抱着头,缩卷身体,瘫软的躺
在门口,喊叫,求救,痛哭。身边,阴魂不散。
直媛疯了。
三日后,案子终于查明。警方认定直媛是七宗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欲将其立即逮捕
归案。但是,直媛消失了,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掉了。
傍晚,海边的渔民向公安局报案,说从海里打捞出一具女尸。警方匆匆赶到,尸体
安静的放在沙滩上,因浸泡太久,身体早已肿胀得不成形状。而她的眼珠子,莫名其妙
的不见了。经过最终核实,确定此人是失踪的直媛。
警察们立即面面相觑,惶惑不解。
夜半两点,冷清的满月映照于海面。汹涌的海水中,有什么东西渐渐走上海滩来。
先是脑袋,然后是强壮的身体,是个中年男子,也正是那次压死黑妹的司机。他与从前
惟一不同的是,眸子变成了淡绿色,嘴角挂着诡异恐怖的微笑。他粗壮的手臂,抱着一
具陌生的女尸,没有眼睛……
黑猫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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